锋利如镜的刺刀顶在面前,陈山河一动不动,对面那群人连呼吸都没声响,满脸胡子拉碴,头发长成一团草垛,翻出一身皱巴巴的旧军服,好家伙,比荒野求生真人秀还惨几分,不服啊,这些人手上的中正式还真没撒手。空气跟拉紧的钢丝一样,什么都挂着。一句沉沉的询问,哪支部队?沙哑嗓音,透着死守阵地的筋骨。
陈山河举起双手,拼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具威胁,他嘴里报出番号:中国人民解放军,第五师第十五团,奉命前来换防。对面老兵愣住了,眼里直接瞪大,一个眨眼间无数年跌进嗓子眼。
一个月以前,新疆叶城,团长抽出根烟磨了半天,舍不得点,夹回耳朵,他盯着陈山河,任务来了,地图上画圈,赛图拉,一个连名字都快磨没的小黑点。走过去一看,遍地寒风,跟原野隔绝,昆仑山深处,跟外界谁都不挨着。国民党留下哨所,传言上还有人,谁都不敢保证是兄弟,还是敌人。上级命令,活见人,死见尸。陈山河肩上压力直接盖头,团长再加一句,这地海拔五千,最难斗的不是敌人,是冷、是孤、是饿、是雪。
出发清晨,炊事班最后一锅葱油饼,大家背包带勒得紧,谁也没说废话,新兵刘亮抖索着咬干饼,问是不是打仗去。陈山河一句:到了你自然知道。西边一群黑山像怪兽,要吞了谁。
另一头,赛图拉。李根宝做梦,梦回四年前,刚进岗那天蓝雪白,战友们个个憨厚,热情,一年守岗,等着换防。那年,连长拍肩膀,说撑到明年就回家。结果等了一年,一队人擦肩亮军装,整整等了整天,什么也没来。连长一晚没睡,红眼第二天跟大家解释,再等等。其实大家都明白,变数太多,不等也没法子。第二年开始,没人认真准备“明天该换防”。失望像山上的雪,越积越厚。
开始,一天三顿干饭,慢慢变成一天一顿玉米糊。能烧的全烧光后,只剩树皮干草、牛粪,用来生火,熏得满屋子呛呛,可要是没火,晚上就死。昆仑的冬天风雪封门,晚上全员抱成一团才不至冻死。有人巡逻失足送命,摔得让人脑袋发蒙。有个兄弟眼瞎了,像哭丧,喊娘。最难的,是人慢慢越来越少,第一个倒下的,还能在石板上留下名字。后面没板了,墓包只剩石头,谁也记不了谁葬了谁。连长熬到第三个冬天,炒面全给最小兵,自己靠墙说,我想家,就再也没醒过。
临终嘱托,李根宝,守住这里,这地是中国的地。等再没人能盼只剩自己,李根宝成了主心骨。他习惯不再等救援。字典里干脆只有一个字:守。兄弟死多少,无所谓,只看界碑还没倒。
陈山河带队,每天都在雪野上啃冰咬风。越走越难,脚下踩雪地“路”,走得最壮的骡马摔下悬崖,啥声没留,人心拔凉。他们一个个高原反应,头裂气喘,饭吃不下,晚上人人睡不着,睁着眼睛跟天比耐力,卫生员小张药发完只剩两瓶。刘亮嘴唇黑得跟墨汁似的,还死撑开玩笑,陈山河心里别扭,明面上笑,说到了地方吃啥有啥,嘴里发酸,眼也发热。
忽然前面侦察兵报告,雪地出现脚印,又深又乱,旁边还血点。陈山河认定这地方真有活人,命队伍警戒,枪拎手里,动作利索,风一吹,大家眼神变了,神经拉满弦。
又一个山口翻过,雪地窝谷里,远远飘着青天白日的破旗,石头垒出的小黑屋东倒西歪。望远镜拉近一看,全是旧号的标记。队伍按下不表,只剩心跳越发快,他心说,到了,真到了。
此刻赛图拉哨所,李根宝依墙而坐,太阳打在身上,一点点热意都没有,他随手拉过最后八人在屋檐下发呆,王顺子掰出最后半块冻饼子,饼硬过石头。他递过去,李根宝没要。王顺子忍不住问,今年有人换防吗,家还回吗。李根宝摇头,像被吹成一座石雕。忽然视线聚焦,远处有小黑点晃过来,人影带骡马,越来越近。
“来人了!”李根宝喊出来,嗓子突然哑。他们奔到门口全呆站着,没了力气都上去拥抱大笑带哭,四年压着的绝望全刹那爆开。等队伍真走到眼前,李根宝脸色变了,穿的制服黄军装,五角星帽徽,不对,不是自己的。王顺子和其他几个脸色慢慢沉下去,从兴奋到骇然,换旗了,天变了。李根宝拳头抠进肉里,手心都是冷汗。外面的大事,终于打到门口。
陈山河只带两个警卫员走近,怕步步逼急刺激面前这群已像野兽的老兵。屋门敞开,八个人持枪而立,比饿鬼还颓废,眼神像野狼咬着荒地不松。陈山河大幅举手,喊明身份,强调来换防没恶意,对面开始时骚动,谁也不下枪。最后为首的老兵上前一步,身体抖得厉害,嘴张了又合,哑声追问一句,你们是来杀我们的吗。
问出这话,没有胜败,只有浑身绝望。他们也想活着回家,可天根本没给选择。氛围再沉得压断雪地松枝,队伍后面站着的新兵刘亮低声念叨,这事要搁我也不信,饿得快死了,盼了四年等来一帮自己都不认识的制服,还谁信得过。
历史打到每一寸疆土,不声不响,踏着人的命换。四年前留下这群国民党老兵,号令一句守边,真守到耗光气力,冷、饿、死、埋,什么都自己扛。新政权踏雪而来,身份对接,历史打了个激烈拐弯。能喊出来那句话,其实溢出骨子那点真实,全是怕,怕被收拾,怕没归路。但对面这些新兵谁也没装出多伟大,换防的新和守边的旧都没选择。
大家都明白,国境、国土、边界碑,每一条线都是几十年,几代人的血汗烘出来的,光靠纸面命令传不下去,全是人撑在山头,用命续。此刻没有胜败,没有好坏,没有谁比谁更伟大,全有一颗没扔过的心,互看一眼都是劫后余生。
被遗忘的国军哨兵四年未归,一朝遇见解放军,谁都不好受。新来的也没人想动手,谁都想劝劝带回家。这种时候你说国家、历史、政治身份都轻,最后拼的全是这八条命怎么收。旗子虽然变了,地没变,人是人。死人堆里出来的兵,早把生与死看得淡,连哭都是骨子里的一口气。交接就地完成,青天白日的旗褪色,五星红旗飘起来,山风刮过,谁也说不上这是哪代人的泪。
大雪下来的第二天,这一小队新成员带着老兵下山,身后的坟包飘满雪,这地终究还是继续守下去了,只是名字换了,想家的人换了。但谁守这个头,没人敢说轻松。人们追溯今日边境这条线,每每看到一个墓包,一面旗,就该记得——四年未归的哨兵,谁都是中国人,国界在那里,人的故事被风雪留了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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